2023-01-23 03:58:39 睡前小故事
近年来,虽然我们还时时听到人们以感叹的口吻谈论着出书难,买书难,卖书难的问题,同时却也看到了一种使我们这些以文字为职业的人不无欣慰的现象,这就是有更多的青年人开始感到了读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以致于常常有人向我提出这样那样的有关读书的问题。特别使我感到高兴的是,在我所交往的一些青年作者当中,有不少人也开始觉察到自己在基本文化素养和学识方面的贫乏和浅薄,从而改变了自己因小有成就而产生的那种盲目自满的精神状态。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本来以为只要熟读几本西方流行的新潮著作,反复仿效和揣摩,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闯入文坛成为一名新秀的,可是等到几篇作品发表以后,开始出现了写作上的自我重复和同义反复现象,这才深切地感到了自己不论在生活积蓄方面或是文学素养方面,其实还处于一种单薄的甚至是饥渴的状态。
于是,出现了可喜的现象:人们开始重视读书,严肃的经典的学术著作和文学名著在书店中开始走出了疲软的低谷,进入了某些过去只是服膺和尊崇福克纳、马尔克斯、卡夫卡这样一些作家的青年作者的书房之中。
这当然是很好的很正常的事情。
但我同时也发现了这样的使我多少感到有些可悲的现象:有的人对于昆德拉的作品如数家珍,但对于许多中国经典作品,却几乎茫无所知。我就知道有一位已经出过好几本作品的青年作家,不久前才开始坐下来第一次读《红楼梦》。
读,当然比不读好。但这也反映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对许多人,确实存在着一个读书习惯和读书方法问题。
有一次,一位文学青年向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您是老作家了,在您的生活中最离不开的恐怕就是读书了,您觉得最好的读书方法是什么?
当时,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回答说:爱书须成癖好,才可以言读书。 这有点近于所答非所问了。但我当时却真是这样想的。读书当然是应当讲究方法的,但是,我可以坦率地说,我不是可以胜任地回答这个问题的合适的对象。我只能聊堪自慰地说,虽然我算不上是一个好的作家,却可以算是一个嗜书如癖的读书人。我很小就养成了读书的习惯。我的几代读书人的家庭使我沾了光,使我在十二三岁时就几乎读遍了家里所有我可以读得懂或半懂不懂的书籍,包括像《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以及林琴南用文言意译的《块肉余生述》那样的闲书。我是在读初中时才开始授触和迷恋上新文学作品的。我生不逢辰,抗战开始,我由于参加了民先的抗日活动,在北平受到追捕,失去了在大学系统读书的机会,就逃离了刚刚沦陷的北平,经过三个月的徒步跋涉来到了延安。我在鲁艺学习和工作了近 4 年时间,主要的收获是认真地读了几年书。鲁艺有一所藏书可观的图书馆,特别是文艺书籍收藏之丰富,现在回想起来都使我感到不可思议和不胜怀念。那里又有一个安静的充满学习气氛的环境,使我在三四年期间几乎读完了那所窑洞图书馆中收藏的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拥有的有关文学的知识和素养,基本上得益于那几年的饥不择食般的勤学苦读。就像我国古代名贤韩愈所说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尽管除了学校发的油印教材以外,我连一本私人藏书都没有。我那时刚刚 20 岁出头,记忆力好,求知欲强,兴趣又广,对于中外文学史上的许多经典之作,常常不仅是反复阅读,而且还把我所喜爱的篇章,抄写在自己手制的厚厚的本子上,以便朝夕讽诵。这样的手抄本有好几本,一直到后来撤离延安,才忍痛把它们埋在一个破窑洞里,事隔半个世纪,现在肯定是早已化作尘土了。
我当时读书的范围很广,而且在阅读过程中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先是博览群书,然后择其要者精者(包括自己特别喜爱的),反复诵读。这当然是一种笨方法,但我可以说这种方法使我一生受用不尽。我不久前看到冰心老人为青少年题的一句话:读书好,多读书,读好书。这自是关于读书的至理名言。但是,我想把读书好这三个字调换一下,变成好读书,多读书,读好书。好读书者,酷好读书之谓也。对于书,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没有一种执著的癖好,是不可能成为一个文化素质很高的知识分子的,更不用说一个优秀的作家或者评论家了。我所以能够持续地从事文学工作,半个多世纪以来,虽然建树甚微,但总算是尚能为革命文学事业作了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微薄的奉献,主要的动力,当然是来自我半个多世纪的生活实践,但是,如果没有那些年的执著不休的锲而不舍的从不间断的读书癖好,那么,我所走过的生活道路,可能会是另外的样子了。
多年以来,由于所从事的大多是文艺评论工作,间或也写一些散文,因此,也常常有人问我:从事评论工作和从事创作工作(比如写小说或者写诗)的人,在读书上是否应当有所侧重?
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常常对人说,我只是一个平庸的评论家,至于创作,我至多只能称得上是半个散文家,因为我的散文写得很少,尽管有过不少计划,但大多未能实现,至今也只出过两本散文集。在读书方面,我的看法是,无论搞创作的或是搞评论的,在读书上最忌偏食。我常常看到有些年轻的作家朋友,写小说的只读文学创作,写评论的只读理论著作。我的主张则正相反:无论从事创作或是评论工作的,都应当有一个广阔的志趣和胸怀,都应当以一种广约博采的精神来纵读各种各样的好书。我甚至主张:写评论的应当多读一些创作作品,搞创作的则应当多读一些理论著作。而不论从事创作或从事评论工作的人,都应当多读一些史书和杂家的书。我始终认为,理性思维和形象思维虽然不同,却绝非相互牴牾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相辅相成的。文学史上的许多大作家及其杰作,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尽管中外文学史上,批评家常常成为作家攻讦的对象(比如契诃夫和海明威都说过批评家是专门吸血的马蝇之类的话)。我不是大作家,但我几十年来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我的书架、案头和床边,总是各种各样的书(有小说,有理论,有古诗词,也有许多杂家的书),杂陈并列,伸手可得。我认为这样的读书习惯有助于丰富知识,活跃思想,陶冶性情。我从来不相信什么 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的说法,虽然在生活中确实存在着这种现象。我认为,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吸取精神上的营养,正如一个有健康身体的人应当重视广泛地吸取营养一样。文学上的偏食和生理上的偏食,都会带来你意想不到的消极后果。
当然,我在这里讲的是我对于读书的基本态度和习惯。这里丝毫也不包括反对学有专擅的意思。写诗的,当然要在诗的创作规律上多所研究,写小说的,当然也必须熟读古往今来一切已有定评的杰作,用以加强自己的思想武装,这是自不待言的。
最后,我还要讲几句必须加以强调的话,这就是:一切书籍,都是人类对于不同历史时期生活的写照和反映。生活这是一本大书。因此,我们在谈论读书方法的时候,时刻都应当牢记,我们在博览群书时,更应当以加倍的热情来读好写好生活这本大书。
这是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的一句名言,也是他酷爱书籍、勤奋学习的真实写照。
高尔基出生在沙皇时代的一个工人家庭里,从小失去了父母,年仅十一岁就被抛进黑暗的人间社会。他在善良号轮船上做洗碗工的时候,遇上了一位好心的穷苦厨师斯穆勒,斯穆勒象对待小弟弟一样地爱护他,面且还常常把自己收藏的一些旧书塞到他手里,说:你念书吧,书里面什么重要的知识都有。
一个人没有学问,就跟一头牛 没有区别,不是带上辘架,便是给人宰了吃肉,它还尽摇着尾巴。当斯穆勒和高尔基分别的时候,他的最后赠言还是那句话,念书吧,这是最好的事情。
厨师那纯朴而热情的话语,深深铭记在高尔基的心上,他渴望着读书。但是,他这样一个穷孩子要能读到书,谈何容易呀!他根本进不了学校的门槛,只能靠自学。没有钱买书就向裁缝太太借一点,再搜集一些破旧了的杂志和图片,甚至象叫化子似地到处去要。
当他好不容易弄到一些书籍之后,新的困难又来了:哪里有时间阅读?
他当时在一个绘图师家中做佣工,除了一身兼男仆、女仆和跑街的三重工作之外,还要贴设计图,抄工程设计书,复核包工头的细帐,一天到晚忙得连插针的缝隙也没有,他只能拖着疲乏的身体在深夜读书。
即使这样,也还是读不成。绘图师家那愚昧、粗暴的老主妇竭力阻挠高尔基读书,她只要一发现高尔基读书,便毒打痛骂。要不她就在蜡烛上刻记号,以防止高尔基使用。她还到高尔基住的小阁楼上去搜查,找到了高尔基的藏书就拿来撕毁或烧掉。
为了对付这凶恶的老婆子,高尔基想了个办法,他故意去租一些五彩封面的小书来,放在易暴露的地方,让老婆子去糟蹋。这样,虽然可以把好书掩护起来,但是,身无分文的高尔基却因此而欠下了书店老板四十个戈比的一笔重债。
有一回,高尔基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地看书,不料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结果把茶炊烧溶了,那老主妇恶狠狠地用一根刺棒将高尔基毒打了一顿。在医院里,医生从他背脊上钳出了四十二枚刺。这种残忍的暴行把医生也激怒了,医生说这是私刑,支持高尔基去法院控告。可是高尔基却说,控告不控告倒无所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允许我看书就行了。
为了能看书,高尔基简直绞尽了脑汁。没有地方看,他就躲到杂物间或是爬到屋顶阁楼上去看;没有油点灯,他就把烛台上的蜡油刮下来,装在旧罐头盒子里,再找一些棉线作灯蕊,自制一盏简易灯,尽管光线昏暗而且烟雾腾腾,他却在灯下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双眼被熏得通红,差点都熬瞎了,他也不在意。
高尔基和书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不能和书分手。
后来,他到了一家而包房工作,每天要干十六个小时的重活,可他仍然坚持看书。他拣几块零碎的木柴搭成一个书架,将书摊开摆在上面,然后一面揉生面团,一面看书。
有一夭,厂主突然闯进来,一眼就看见高尔基正在看书,厂主一把将书抢过来要抛进炉火中去。高尔基肺都差点儿气炸了。
要知道,这是托尔斯泰的一部名著,高尔基爱不释手,厂主竞然要烧掉,那不简直是要他的命?高尔基什么都顾不及了,他猛然抓住厂主的胳膊,愤怒地喊道:你敢烧掉那本书!厂主被盛怒的高尔基震慑了,只好把书还给了他。
高尔基由于勤奋好学,刚满十五岁就已经博览群书了。大仲马、雨果、巴尔扎克、海涅、狄更斯、肖伯纳、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理、屠格涅夫、托尔斯泰等艺术大师的名著,他都读过。他虽是穷苦的孤儿,却成了博学多识的少年。
高尔基说:我的一切知识,都是书籍给我的。他在回忆幼年读书的情景时曾这样写道:我梦想享受大学生读书的幸福,甚至甘愿忍受任何拷打。假如有人向我提议说:你去学习吧!不过每到星期天,为了你去学习,我们要在尼古拉也夫广场上用棍棒打你一顿。我想,就是这种条件,我大概也可以接受的。
算起来,应该是个爱书的人。
小时候尤其爱读书,想来,一方面因为生活的单调寂静,没有伙伴,另一方面,由于有个奇怪的想法,从小认为爱书是浪漫的人。
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很冷的冬天,站在别人家的阳台外面,发誓只借一晚上,第二天上学就还,还要发誓不说出书的来源。然后奔回家,猫一样抹干净脸和手,跳到被窝里看书,多半是破烂缺页的,书脊软破,像烂鱼肚子,书中有我们向往的生活,它有爱情,有阴谋,有友谊,有死亡,有亲情,有欺骗,有一切一切生活中有的,而 70 年代初期的十二三岁女孩没有经历的东西。
那些年炼就了我三、四小时看一个长篇的读书速度。
小时候盼望的长大情景,是这样的:一条很长很幽静的磨石走廊里,咔嗒咔嗒走着高而细长的我,穿着布的连衫裙,穿着一双黑的高跟鞋,手里挽了一本极厚、像英汉辞典一般规模的书,毫不左顾右盼,走赂不左顾右盼和手里挽着大书,是我认为大人的模样。
有人说女孩多看了小说会想入非非,可我的经验是,如果不读那些书,更不知道该怎么过活。
少年时代最爱屠格涅夫《白净草原》。
抱着那样的一股长长的爱心,从中学毕业。
那时我做了一件蠢事,把借书的朋友得罪了。那时万分地希望在房间里布置一个自己的角落,向母亲争取来了一个湘妃竹书架,我希望书架上放满我自己的书,于是,把从朋友那儿借来的书统统赖下来不还。那几天我家的门被讨书的愤怒的人砰砰敲响,我坐在屋里只管装聋作哑。
有了书,却失去了好几个童年时代的朋友,当时的确在所不惜。
毕业后,才听说,管分配的老师拍着我的学生档案说:这是个应该去读大学中文系的同学。真可惜了她。这话使我自怜了很久,并自己从心里原谅了自己对别人书的掠夺。
心里也有酸酸的怀才不遇。
而中文系这地方,是个死琢磨书的地方。到了那里,才知道世上有许多可恨的书,世界第一可恨的是古汉语,第二可恨是语言学概论,第三可恨的是把喜欢看的所有的中外名著都变成中心思想、写作特色和意义、历史作用之类。要考试的那些奇长的夜晚,我和小丹龟缩在八舍六楼靠沿室的角落里对背五四文学社团和鲁迅的三个分期,睏得小丹眼白像兔子一样变成了红的。我面对着她,心里直想,我为什么讨厌书,我是堕落了。
20 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堕落,是很不安很绝望的
。 那种对书越来越甚的反感和惧怕,只在心里窜来窜去,和自小对书的崇拜日复一日做艰苦的斗争,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说。
到了考试前那些可怕的复习日。复习到半夜就去食堂吃夜宵。食堂里又黑又冷,露出黄灯的窗口围着些复习的同学,全部被逼得鼻青眼肿。在食堂里,终于有一天,我和小丹同外文系的一伙男生冲突起来,奇瘦的小丹暴跳如雷,我们和那伙男生在食堂的队伍里就大打出手!
被我们揪出的男生惊奇地嚷:小姑娘这么凶噢!他又急又气,却笑 了起来。
的确像被逼急了眼的兔子。
很刺激地打赢了一架。
再回去看书时,几乎要哭出来。
买际四年的中文系生活,除了使我读到大量的书以外,还给了我两样品质:一是对书的敢怒不敢言,我恨它们,当它们给我压力,使我感到枯燥、机械的时候。另一个,是对自己所爱的书的克制态度。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公开地仇视文学书了,我做的毕业论文是关于童话的。那时我的英文并不好,却每天练习翻译英美的现代童话,它们使那时飘摇不定又感到孤独的我体会到了温馨和放松。
从学校回到家,真正带回了一书柜的书,许多的名著,许多的理论书,许多的卡片把一本完整的书变成了完全功利目的条条。书柜就放在原先湘妃竹书架的地方,那个书架上面放鞋。那天晚上,躺在家里暖和的小床上,遥遥看到床对面的书柜玻璃在城市的夜色中泛着微光,心想:我是不会去动你的。发着这恶狠狠的誓言时,由于从书的压迫下解放出来,全身都软而酸疼。
从此不以书多为荣。
按说,书总是有价值的,读书人的喜爱和收藏韦,仿佛是种斯文,是种美德,是种炫耀,是种俗气。大学四年,同学里拿书压死人的模样,看得太累了!大学毕业并不是懂事的年龄,一心要把四年以及四年的书全然忘掉。
重新做一个快快活活的人。
重新做一个 7 点就上床,吃一颗话梅看电视听音乐的人。
大学毕了业,拿一份不用愁生活只买奢侈品的工资,又没烦恼人的恋爱,又有一个好好的心爱的工作,这样的日子最好过,风一样在天上飘来飘去,看多了拔起头发要雅,白起眼睛要雅,决心要自然,要天朴,要不避俗,要敢亲切地说出自己不雅但真心的所爱。
如此这般地准备好了新的生活态度,过起了作为成年人的漫长日子。
晚上睡觉前宽出了寂寞。找来杂志和新出的三毛的书看,软和干净的床,小灯,书,心平气和地去读书,使人感到了亲切相知的温情,书前灯影的黑暗里,不太多的回忆和许多许多的向往一一浮现,这是非常美丽的时刻。
然后仍旧感觉到寂寞。
不知道的人说:恐怕该定定心谈恋爱了。这女孩。
我知道那是因为一个疑问:仍旧想知道世界和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寂寞和疑问,哪怕嫁一个苏格拉底,也不能消除的。
又想到了书,又走回到书的旁边。
重新再读萨特,读弗洛伊德和鲁迅,读西蒙波娃,好象从海里爬到岩石上,爬起来很难,如果上面有人拉一把,一悠,就上去了。上面是新天地。
好不容易才发现,书象世界上的人,有的给你痛苦和窒息,有的使你很快活。
到了 30 岁,才真正有了一个自己心爱的书柜,将有名然而不爱读的书统统请到组合柜的高架上,并放在里层,不让他们严正的脸破坏屋里的气氛,新书柜里留下了屠格涅夫和《彼得潘》。我把《彼得潘》翻译过来并付梓出版,我打算买 70 本我的《女中学生三部曲》送人,但买 100 本《彼得潘》送人。